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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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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定你

翌日,方予和向晷九點五十就坐在了教室裏。

向晷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打哈欠。

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教室的上座率已經到了七成,向晷嘴上咕噥:“太卷了,這門課真的太卷了。”

方予沒答腔,面上放空,心裏在猜測今天的課會是什麽內容。

向晷扭過頭看他,笑得促狹:“反卷達人,你的能力被小曾老師狠狠克制了。”

方予側眼睨他,笑:“昂,她天克我。”

向晷看他臉上的笑,瞇起眼:“阿予,你好像不太對勁。”

方予不接話,掏出手機來,給曾林夕發消息:鬼鬼對你的身份還一無所知,要告訴他嗎?

接著便看見她從教室前門款款走進來。

進門的時候她側頭往他們的位置看了一眼,對上他的視線,眼睛微微彎了起來。

他也提起嘴角淡笑,眼裏是溫和的神色。

她的視線只停留了兩秒就收回,徑直走向多媒體操控臺,前排同學和她打招呼,她柔笑著回應。

等待開機的間隙,她拿出手機來查看,沒兩秒,擡眼向他看過來,然後視線移到他身邊的向晷臉上,接著垂下眼睛笑,在手機屏幕上操作起來。

向晷也關註著她的行動,莫名其妙地扭頭看方予:“我臉上有東西嗎?”

方予看微信,抽空瞥他一眼:“沒。”

微信收到她的消息:保護我方傻白甜!不要讓他這麽早知道世界的險惡[壞笑]

他半提著嘴角,回:嗯,是挺險惡的

向晷不依不饒地跟方予叨叨:“剛小曾老師看了我一眼,然後笑了,我怎麽看怎麽感覺那是覺得我好笑的表情。”

方予不看他,漫不經心地問:“她看你了?”

向晷先前沒註意方予的動態,於是說:“是啊,看了,你在玩手機,沒註意到。”

方予敷衍他:“你的錯覺吧,她一直都這樣啊,永遠都笑笑的。”

心裏又補上一句,總是一副溫柔討喜的模樣。

向晷撓頭,讚同道:“也是,我這麽人見人愛,小曾老師那個可能是憐愛的笑容。”

“呵。”方予冷笑一聲作為回應。

曾林夕放下手機,把PPT投屏到多媒體上。

方予也收起手機,視線落向熒幕。

——今天的標題是:吃定你。

方予定眼看了兩秒,又看向她,這回她沒往這邊看,而是在和前排同學閑聊。

吃定誰?

誰吃定誰?

他又掏出手機來,翻聊天記錄。

倒要好好看看那天聊了什麽能激發她這樣的靈感。

***

上課鈴打響,教室裏安靜下來。

她站在多媒體操控臺前拿著選課名單:“馬上就是五一小長假啦,友情提醒各位小朋友,我們下次見是5月8號星期六喔。”

有同學笑著接她話:“小曾老師你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吧?老是叫我們小朋友。”

她點頭:“對的,所以我是你們的大朋友。”

方予拄著下巴看她,心下好笑:在她眼裏這教室是什麽Y大附屬幼兒園吧?她這個大可愛帶著一群小可愛。

她繼續說:“為了慶祝小長假,今天就點學號最後一位是5和1的小朋友吧,被叫到名字的小朋友報一下你是哪一級的,我核一下你的學號前兩位。”

說著開始叫名字。

......

點到完,她放下名單,走上講臺,擡眼看多媒體投屏,嘴上說:“今天聊一聊‘市場失靈’。”

她看了一眼方予,很快挪開視線,嘴上繼續道:“在經濟市場上,掌握定價權的一般就是買家、賣家或者市場這三方之一,定價權最終花落誰家取決於哪一方掌握著較強的議價能力,也就是這場定價博弈中的話語權。”

“當某件商品數量稀缺,或者只有一個賣家的時候,買家想購入這件商品,只能去找掌握著商品資源的賣方,這時候賣方就掌握了絕對的定價權,這種情形我們叫賣方壟斷,Monopoly;相反地,如果某種商品只有一個買家,但同時有許多賣方想要出售同類同質的商品,這種情況下定價權就交到了買方手裏,這種情形我們叫買方壟斷,Monopsony;如果買家和賣家的數量都很多,那麽買賣雙方誰都沒有絕對話語權,市場便會掌握定價權,當然市場不是真的跳出來拍板一個價格,而是通過交易中的價格漲跌來推動形成一個市場公允的價格,這種情形我們叫競爭市場,petitive Market。”

方予默默勾了勾嘴角。所以她那天坐地起價聲稱要殺熟的行為,就是賣方壟斷唄,自恃除了她自己別無選擇?

她依然是用簡單的例子來解釋這些抽象的情形:“賣方壟斷呢,像是十年前的蘋果公司,當時整個智能手機市場它一家獨大,因為別的廠商都生產不出能和它家抗衡的產品,所以蘋果產品定價遠超其他品牌的手機,消費者也樂意買單。”

同學們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她又說:“買方壟斷市場其實非常少,日常生活中幾乎是見不到的,我只能打個比方,假如我是Y市方圓百裏唯一的垃圾回收處理站,因為垃圾其實是不容易遠程運輸處理的,Y市產生的垃圾如果需要千裏迢迢運到A城去處理,那運輸和處理成本會變得非常高昂。所以Y城的垃圾只能讓我回收,那麽這個時候我就掌握了回收價格的絕對定價權。”

......... 什麽就回收垃圾了?那天的“單身公害”明明是說我魅力無邊十分搶手好嗎?

這什麽破例子,就不能換一個比喻?簡直過分!

方予氣得想笑。

她繼續道:“競爭市場就隨處可見了,大家在淘寶購物,會發現同一種商品在大多數商家的價格都差不太多,如果價格差別非常大的話,大家首先會去懷疑他家售假,而不是爭搶著在他家下單,因為在競爭市場裏,市場行為本身會給商品制定一個合理的價格區間。”

通常經濟學的概念解釋她都是點到即止,不會作過多引申。果然接下來她就自然地過渡到了生活哲學的層面:“但是人類社會的妙處就在於,現實中的社會行為往往是簡單的模型難以預測或者是全面囊括的,比如現實的婚戀市場。”

說到這裏,她的視線掃過他,但沒做停頓。

方予幾不可見地揚了下眉。

她侃侃道:“在婚戀市場上,我們可以觀察到非常多有趣的現象。這個市場上,每個人都既是賣家又是買家,這既是一個賣方市場,也是一個買方市場。如果我們把婚戀市場的參與者都看作是商品,你會發現,每個商品都獨一無二,盡管我們可以把個體用一些普遍的標簽去歸類,比如長相、家世、經濟條件、個人魅力等等,但因為可供歸類的標簽太多,反而導致了每個個體間的絕對差異。

“既然每件商品都是絕對的孤品,這理應是一個賣方市場,賣方、或者說參與者本人應當有對自己的絕對定價權。現實情況也確實是這樣,每個人都在對自己待價而沽,都對自己有一個預期價位,期望找一個出價能匹配上自己預期價位的買家。但是人們的自我評價體系中往往存在‘優於平均效應’,就是說絕大多數人的自我評價都是認為自己優於社會平均水準,也就是說人們傾向於高估自己。簡單來說,絕大多數人都是普信的,當然,這種普信不是缺點,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上看,這種心理對社會進步是有利的。”

她笑了一下,是不會讓人覺得冒犯的平和笑容,又繼續說:“所以,婚戀市場的參與者可能會傾向於給自己的定高價。”

方予想到在情人節那天,他也跟她大言不慚地討論自己“很貴很貴”。

行吧,有被內涵到。

她的講述還在繼續:“就賣方而言,這是一個賣方市場,但就買方而言,這又是一個買方市場。這也很好理解,因為在現實裏大家會發現,任何一個人,無論追求者多寡,對這個人有求偶動機的對象數量總是有限的,而且多數時候,追求者的求偶動機都無法長久保持,很容易被激發也很容易迅速減退。這就導致了,無論一個賣方多稀有多優秀,總有不買賬的買方,而願意買賬的買方也常常並不堅定,於是就買方而言,他/她是有對商品的絕對定價權的。”

有人問:“那這種情況下,定價權會轉移到市場手上嗎?”

曾林夕聳了下肩,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很不幸,不會。是因為市場定價只能在既不是賣方市場也不是買方市場的競爭市場裏發揮作用,既是賣方市場又是買方市場,只會導致市場失靈。”

“市場失靈會怎樣?”

“會導致交易達成的偶然性遠大於必然性,大概就是說,兩個人在一起常常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命運安排。”

有同學笑:“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還有同學感嘆:“所以簡單來說,我單身是因為沒有人願意買我的賬,畢竟優秀的人都和優秀的人在一起了,只剩下我們這些平庸的互相看不上。”

曾林夕笑:“你們不平庸,只是還沒有到等被命運臨幸的時機。”

教室裏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開了。

向晷湊近方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問他:“阿予,你覺得小曾老師會找一個什麽樣的對象?”

方予掀眼睛看他,答:“我這樣的。”

向晷目瞪口呆,踟躕半晌,嘴裏吐出個“臥槽”。

方予神色不變,收回視線繼續看講臺上滿臉溫柔笑意的曾林夕。

向晷湊近他的臉,一副認真研究的表情,試圖從他的面癱臉上分辨出說笑的端倪,觀察三秒,失敗了,他震驚道:“你認真的?”

方予斜眼睨他:“怎麽?”

向晷使勁揉頭發,渾身寫著“我大為震驚”,嘟囔道:“我還以為你喜歡鄉姐。”

緩了緩,他又湊近方予,問:“那鄉姐怎麽辦?”

方予這次正視他了,挑高眉:“什麽怎麽辦?”

向晷撇嘴:“靠,我錯看你了方予,你竟然這麽渣。”

方予笑了,問:“你看出什麽來了?”

向晷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又不瞎好吧?何況你和鄉姐那氣氛,瞎子都能聞出味兒來。”

“什麽味兒?”

“酸臭味!”

向晷邊說邊使勁捶了一下方予的上臂:“媽的我怎麽會有你這種渣男兄弟,氣死我了,鄉姐這麽好的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遇到你,我先前滿心想著去成都打比賽面基了還能順便撮合一手,把你交代出去。”

向晷垂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懊惱道:“還是算了,比賽的時候演一手吧,把決賽攪黃了,你們還是永不相見吧,免得真見上了剎不住車,我不想讓鄉姐傷心。”

說著又忿忿地捶他一拳:“媽的,方予,你這種渣男就應該去坐牢。”

他是真生氣,下了狠手,方予疼得“嘶”了一聲,沒好氣道:“向晷你是真的憨批,爸爸懶得跟你辯,比賽你好好打就是了,我和鄉姐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

向晷“哼”了一聲,明顯不讚同。

方予無奈:“好歹四年兄弟,我什麽人你不知道?我是渣男?”

向晷扭過頭,從下往上看他:“你不會傷害鄉姐?”

“安心吧,我和她的事我自己有譜兒。”方予勾唇,乜他一眼,“鹹吃蘿蔔淡操心。”

向晷又“哼”了一聲,這下滿意了。

方予笑,瞥著他:“你還挺護著她。”

“不然呢?你以為我跟鄉姐擱那信誓旦旦都是哄她開心?我向晷堂堂八尺鐵血硬漢才不屑做那種上不得臺面的事。”

“嘖。”方予咂嘴,又是笑,“嗯,真是爸爸的好大兒。”

“滾。”

回過眼,曾林夕正好看向這邊,像是在觀察兩人的互動。

方予直視她,揚聲問:“小曾老師,市場失靈和這節課的標題有什麽關系?”

她回頭看了一眼PPT上“吃定你”三個字,輕笑起來,又轉回頭來。

她沒有看向他,而是對著教室說:“我們說市場失靈,歸根結底是說經濟學模型失靈了。為什麽經濟學模型會在‘婚戀市場’中失靈?因為絕大多數經濟學模型的建立都會基於一個‘理性人假設’,在這個假設裏,市場的參與者是理性的,是趨利避害的,總是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停頓半秒,她自問自答:“但愛情是什麽?是盲目和沖動,是無法抑制的心動,是不受控的苯基乙胺和腎上腺素,是一切和‘理性’不相幹的情緒集合。”

她軟著眉眼笑:“所以經濟學模型無能為力的時候,經濟學人就把姻緣歸因於命運。在經濟市場裏,交易的對手方往來商榷,互相試探,經濟學模型總能給這場博弈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預測結果;可若是遇上命運,經濟學模型也只能抱著手作壁上觀,甚至在一方退縮逃避的時候,模型還會幸災樂禍地說‘這可由不得你’。”

她問:“若是命運牽了線,誰還敢說‘我命硬學不來低頭’?”

同學們被她的比喻逗得樂出聲來。

轉眼對上他的視線,她語聲和煦:“這不就是‘吃定你’嗎?你的命定之人跟你說‘我很貴的,你先付個首付,然後用下半輩子來還貸’,你只能說‘行,老板,結賬吧,我買單’。”

方予和她對視,眼裏是笑,面上看不出讚同與否。

沒有接收到他肯定的信號,她繼續把他看著,問:“假如我們是賭局的對手方,命運跟你說‘來吧,你把底牌給她看看’,你會怎麽說?”

“我會說,”他定定看著她,淺淡地笑,冰消雪融的神色,緩聲答。

“我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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